「村长，又死了一个孕妇......」王赖拉着我的胳膊，压低声音说。
我皱眉看着那孕妇被人从房梁上扛下来。
那孕妇，被人用红色裤腰绳，勒死，挂在了房梁上。
孕妇肚子被人划开，快要足月的胎儿已经不见了踪影，只有肠子和一些稀碎的器官裸露在松垮的伤口处。
这已经是村里第三起了......
第一个死的，是我的老婆。

一周前。
「老周，我想吃牛肉了。」老婆双眼空洞盯着我，木木地说，「买生的就好......」
刘清向来很守规矩，即使已经怀胎九个月了，也从来没有对我提过分要求。
难得跟我开口，我怎么能不答应。
买牛肉得去离这里十几里的镇上。
不过好在，大中午的，万一有个急事，邻里邻居都能帮忙。
我二话没说，骑上电蹦子就去了镇上。
没想到，当天镇上的牛肉都快卖光了，跑了好几个肉铺才买到。
等我回来的时候，都已经快天黑了。
我拎着肉，进了院门就看见刘清坐在门口的台阶上，「清儿，牛肉我买回来了，你想咋吃？」
刘清二话没说，拽过去装牛肉的袋子，力气大的惊人。
我以为她等急了，想跟她解释。
没等我开口，刘清扭头说，「我去做，你别管！」
转身进了厨房。
看着她的背影，总觉得和平时乖乖巧巧的刘清不太一样......
过了半个小时，刘清就端着牛肉进屋了。
真香。
但是！
我看了眼盘子，骂道，「妈的，那死胖子偷称啊！买了三斤，怎么就这一点？！」
刘清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，安慰我，「别生气，快吃吧！」
说着，把红烧牛肉端到我跟前。
我却一下子闻到刘清身上一股浓浓的血腥味......
大概是做牛肉的时候沾到衣服上了吧，如果平时，她一定会换掉。
现在，身子重，难免犯懒。
「清儿，你感觉咋样？之前你不是闻见肉味就想吐吗？」
刘清摇了摇头，挑了一块塞进嘴里，使劲嚼起来。
陆陆续续又吃了好几块，却突然，「哇」的一声，全吐在地上。
她脸色变得惨白，擦了擦嘴角，对我笑了笑，「看来，我还是吃不了......」
我有些心疼，想拍拍她的背，她却巧妙地避开了。
「老周......我有点不舒服......我今晚去咱爹妈房里睡啊！你......吃吧。」刘清捂着嘴，跑到院里，又进了南屋。
南屋，是我死去爹妈以前住的地方。
刘清怕鬼，夜里去厕所都要我陪。
南屋，一到晚上，她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。
今天的刘清不对劲啊！
我看了眼桌上的红烧牛肉，心里不由得也恶心不已，随便扒拉两口饭，也就罢了。
吃完，想去南屋看看刘清，结果到院子，五六个村民急三火四地跑进我家院里。
「村长！不好了！馒头窟塌了，翻出来好多死人骨头！你快去看看吧！」
我看了眼南屋，房里亮着灯，没有什么动静。
「清儿，我出去看看！等我回来啊！」心里虽然记挂刘清的身子，但是馒头窟是我们村里的祖坟坑，我不能不管。
心里有些不安，最后又看了眼南屋。
骑上电蹦子，跟着五六个年轻人，一路到了馒头窟。
还没到地方，远远的就看到，探照灯已经亮起来了，照得馒头窟一片亮白。
馒头窟就像女人喂奶后的胸脯一样，不再圆润饱满，塌坯着不成样子。
村里几名年长的老头，老太太也都来了。
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想的，这么晚了让他们来做什么？
「小凯啊，这不得了了！村里不得安宁了！老天爷发怒了啊......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哭着拉我的手。


我知道她是村里辈分最长的老人，姓李。
但是，现在的情况......
我只能安慰他们几句，就到了塌陷口。
塌陷下来的漆黑的泥土里，混着森森白骨，粗粗看了下，有十几个骷髅。
「小马，现在是什么情况？」我招手叫来了一旁在跟人交谈的马文化，他是村里的治保主任。
马文华踩着泥泞的土，走了过来，「村长，现在就是怀疑是泥土松动，或者是有微小地震波导致的。」
地震波，我们这里没有发生过地震啊。
「小马，这些骷髅，我怎么瞧着这么不对劲？」天色已经全黑，白骨在泥土里却发出淡淡地银色光泽。
马文华扶了扶眼镜，小声说，「应该是磷粉的缘故，不过，老人们不太相信......」
「老天爷！老天爷！要命就收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命吧！别祸害我儿子孙子啊！」李奶奶领头跪了下来，对着这些白骨磕起头来。
她一跪下，其他的老人见状也都跪下来，瞬时间，哀求声不断。
马文化让几个年轻人搀扶起老人，又低声趴我耳边说道，「这些尸骨看起来......都是不足月的小娃娃......」
我这才恍然，怪不得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这些白骨，都很小，都是小孩子。
或者......
婴儿......
「我草！这真他妈邪门！」我不由得低声骂了句，「村里啥时候死过这么多小孩子？」
马文华摇摇头，没再开口，盯着地上的白骨。
我想他应该也吓坏了，脸色格外的铁青。
他年纪轻，别再吓出什么毛病，便让他早早回去了。
「行了！现在太晚了！都回去！明天白天，把尸骨埋回去，都是小事！没事！别担心！都散了！」我更怕老人再哭出个好歹。
「小凯啊！你不能不听我的啊！必须得请仙人来！摆祭台，再请几口好棺材安置我们的祖先啊！」李奶奶被人搀扶着，一边走，一边回头对我喊道。
我毕竟是村长，怎么能带头搞迷信活动！
跟老人好赖讲了很久，最后也就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。
我心里还担心刘清的身子，骑车更快了。
还没到家门口，就听到有妇人在呼喊着，「救命！来人！」
那声音是从我家院里传出来的！
我只觉得头皮发麻，手发软，一下子栽到泥坑里，不觉得疼。
翻身从泥地里爬出来，走到家门口。
院里已经挤满了人。
「村长！村长！你咋成这样了？！」隔壁王婶子鼻涕眼泪一脸，看见我泥头土脸的样子，「哎呀......可塌天了！我的老天爷啊！」
我隐隐从她红肿的双眼和村名怜悯的眼神里觉察出什么来......
「婶子，清儿是不是生了？」我勉强咧嘴笑了，我知道这笑很难看。
王婶子一听我说这，更是一下子哭了起来，「老天爷啊！你也不看人收啊！多好个妮儿啊！咋就......」
我看她说不出什么，挪动僵硬的腿，到了南屋门前。
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......
比刚才刘清身上的重十分......
里面哭声一片，我推开众人，就看到刘清。
脸色惨白，脖子上还有没取下来的红裤腰带，肚子也被剖开了，孩子不见了......
「清儿！」我两眼一黑，昏死过去。


「那些白骨就是老天爷发怒了！刘清这......啧啧啧......」
「就是说，周凯也算老实本分的人，老婆怎么死这么惨？」
「你不知道吧，昨天馒头窟挖出来骨头了，还都是小孩的，你知道的，小鬼冤气大的狠......」
「对啊！李奶奶让他好好安置，他不听，你看......」
......
迷迷糊糊，我听着这些胡言乱语，气愤到了顶点。
「够了！闭嘴！」我大喊一声，身体一重，醒了过来。
那些刻薄的话也戛然而止。
天还黑的，看了眼墙上的钟也不过11点。
「村长！你可醒了！你现在可不能有事啊！」李婶坐在床边的矮凳子上，红肿着双眼看着我。
那双眼睛，让我想起刘清......
我得去看她！去看她！
连滚带爬，到了大堂。
不知道是谁在张罗丧事，大堂里已经挂上了白布。
可怜的清儿，孩子也没了，连白幡都挂不了。
我刚到棺材旁边，李奶奶拄着拐棍走了过来。
「小凯，不是我托大......昨晚你......」李奶奶叹口气，没再说下去。
我没抬头看她，只是一直盯着刘清的脸。
惨白，没有一丝生气。
也是，死了啊！死了......
我蓦地看到刘清脖子上的勒痕，还有抓痕！
报警！报警！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人报警！
我拿出手机，嘴里嘟囔着，「报警！报警！我老婆被人杀了！」
突然，一个男人的手臂，粗暴地从我手机抢走手机。
「你不能报警！刘清是被祖宗选中的人！她必须早早下葬！才能完成整套祭祀！」
这个咆哮的男人正是村里最「无事忙」的无赖吴咏，无事还要找事做！
「给我！」我冷冷地看着他，心里却暗暗想。
为什么死的不是他！不是这种没有用的人！
为什么死的是我的老婆，还有我的孩子......
吴咏拿着手机，躲在李奶奶身后，脸色难得的正经。
「小凯，听奶奶一次吧，让刘清入土为安吧！」
我怒火升了起来，「这是人杀的！我老婆孩子都已经死了！我要尸检！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她！」
我奋力跟吴咏争抢着，却被人从背后拉住。
不是一个人，是一群人。
方才在屋里，冷言冷语的那些人，现在架住我的胳膊，反剪在身后......
李奶奶拄着拐棍，慢悠悠走到我跟前，「小凯，现在这件事，不是你一个人的事，我们整个村，不能被你拉下水。」
我被钳制着，勉强抬起一点头，只觉得她皱纹满布的脸，越发阴森恐怖。
「李奶奶！李奶奶！我求求你！求求你！我......我不报警！就让清儿陪我一晚上，一个晚上！行不行！」我知道这群人什么都听不进去。
刘清非下葬不可了......
「李奶奶，别听他的，他有文化，鬼心思多的狠！」吴咏站在李奶奶身边，声音里的幸灾乐祸都溢出来了。
我知道吴咏恨我，一年前，他让我给他报假残疾证明，好坑钱，我一口回绝了。
没想到，现在他还在记仇！
「不不！李奶奶，你派人看着我，我不会怎样，你们这么多人，我不过是个光杆司令，只一个晚上，我想陪陪她！」说着，我就不觉得丢脸，大声哭了起来。
我真的很难过，非常痛苦。


马上就要当父亲了，却在快临产前，老婆孩子被人害死......
身为一村之长，自己连报案都做不到......
我越发哭得大声，手脚无力地被人反剪着跌坐在地上。
「行了，小凯，就今晚！明天鸡叫三声，棺材必须离地！」李奶奶扔下一句话，就迈着蹒跚的脚步，由吴咏搀扶着离开了。
我被人摔在地上，众人也都离开了。
李婶跟在最后面，看着我，眼泪不停地流，「村长，我......你有什么事要交代吗？我......一定帮你......」
「告诉马文化！去镇上报信！这里有命案！」我握着李婶的手，把最后的希望交给了她。
李婶点点头，从随身带的布包里，拿出来一块烧饼。
「吃吧！清儿的事......」
李婶还没说完，就被随后返回的村民捂了嘴，拉了出去。
我接了烧饼，听到自家大堂被人从外面锁上。
大堂里的灯今天坏了，漆黑黑的，借着透进来的月光能看清楚棺材的样子。
从地上爬起来，扶着棺材站着，我看着自己这身被泥土糊满的衣服。
如果平时，清儿都会告诉我，「赶紧换衣服啊！小心虫子咬你！」
恍惚之间，我望着棺材里的刘清，似乎她还没有死......
我甚至看到她又睁开了那双大大的杏眼。
「凯子，快去换衣服，别让人看笑话」棺材里的刘清坐起来嗔怪道。
我捏了捏烧饼，呆呆的看着她。
「清儿......你没死？」
刘清捋了捋头发，软软的拳头锤在我胸口，「讨厌！人家好好的啊！」
我扔了烧饼，把她抱在怀里。
好凉。
「清儿，你没死！你没死！太好了！太好了！」我搂着她，心里的苦楚一下子都喷薄而出。
刚才一定是我在做梦，我摔在泥地里肯定摔晕了！
刘清窝在我怀里，「行啦！死样儿！快把我从这里抱出来，怎么把我放在棺材里，真是很晦气哎！」
我这才觉得胸口被棺材板子隔得疼，「好！马上！」
我一只手伸到她腿下，一只搂住她的腰。
一用力，把她抱起来。
低头一看，刘清肚子上裂开的伤口，正汩汩流血，依稀还听见婴儿的啼哭......
「啊——」我大叫一声，从梦里惊醒。
是......做梦......
我低头看了眼，清儿还是合着双眼，没了生气。
清儿，还是死了......
我愣愣地看着扔在一旁的烧饼，出神。
突然，听到静寂的村里又吵闹起来。
「快来人！苏二家的上吊啦！」
「快来人！！！祖宗又发怒了！」
......
闹哄哄的，我却听出来出什么事。
村里又有孕妇被杀了......
苏二家年过四旬，老婆才怀了孕，她跟清儿的预产期差不多。
没想到，她也......
苏二家的跟清儿的关系很好，谁曾想，连死她俩都能一前一后。
凶手还真是急不可耐！
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再多，我家大堂的门就被打开了。
吴咏领着一群人打着手电，丝毫不管我的存在。
「快点！抬棺！必须下葬了！」
我伸开手臂，拦住他们，「为什么！李奶奶答应我的天亮后再埋！你们这是做什么？！」
吴咏已经命人把棺盖盖上去。
「村长，你可别怪我们反悔，没办法，老天爷发怒了！苏二家的被你家刘清拉走了！也是活剖，孩子都不知死活！」
吴咏指挥着村民，我看着这些人，都是治保队的人。
我双拳难敌四手，被他们死死按住。


「吴咏！马文化呢？！你凭什么带人闯进我家？我是村长！你们都疯了吗？！」我大声质问，怒火已经染红了我的眼。
吴咏根本不打算回我，只命令村民把出丧棒绑在棺材上。
「抬棺！」吴咏一声令下，村民们低吼一声把装着清儿的棺材抬了起来。
我被人钳制着，跟在后面。
他们不得不让我跟着。
村里有个迷信说法，「死人下葬，没有亲人跟着，冤气就会覆在抬棺人身上。」
现在，我不得不感谢这些迷信。
我木讷地跟着，像待宰的牛羊一样，我知道，反抗没用，哭喊也没有用......
跟着跟着，我却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哭声。
不到两分钟分钟，另外一队抬着棺材的村民也跟来了。
「娟子！娟子啊！儿啊！我的儿......」苏二哭的恫天恫地，鞋都趿拉掉了。
我看着他，只觉得，一股巨大的无奈压在胸口，哭不出来，也说不出话。
我跟在一众人身后，一路走到馒头窟的坡前。
探照灯只有一盏灯开着，馒头窟还是塌坯的样子，白骨也还在那里。
马文化留在这里的治保员也都不在了。
他们抬着棺材绕到坡后面，没有坍塌的那半个窟。
苏二一看到了坟地，挣开束缚他的村民，趴在他老婆棺材上，粗声哭了起来。
「娟子！你死的太惨了，我对不住你啊！不能给你守七天啊！娟子！」
我看着他，好像自己心里的苦楚，他都替我哭了出来。
蓦地，村民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声。
「见鬼啦！」
我扭头看着叫唤的那人，「妈的！鬼哭啊！小鬼哭！」
其他人也都慌了神，连苏二也停了哭嚎。
「哇......哇......」风声裹着一声清晰的婴儿哭声钻进我的耳朵里。
我警惕地环顾四周，黑漆漆的荒野，只有树木被风吹动。
没有人的影子......
「哇......哇......」一声更清楚的婴儿哭声传来了。
的确是婴儿哭。
在这半夜里，被风吹得更多了几分鬼魅。
「啊——见鬼了！祖宗饶命啊！」吴咏第一个吓跪在地上，朝着白骨出现的方向磕头。
胆小的其他村民，扔下出丧棒一个个地都叽叽哇哇地叫嚷着跑开了。
我一下子没了束缚，走到呆愣发傻的苏二旁边。
「别怕，应该是风声。」
我想问问他老婆的死之前的情况，会不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。
苏二却被我吓了一跳，好一会才回了神。
「村......村长......」
我知道他怕我，今晚在我家钳我最大劲的就是他。
不过，我不在意，我现在只想知道是谁害了我老婆。
「王娟今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？跟往日不一样的？」
苏二想起自己老婆，没忍住又哭起来。
「呜呜呜......她今天都挺好的......就是早晨告诉我让我给她买个金镯子，说她快生了，给她奖励。」
买镯子？
没有要求吃牛肉啊。
我以为，她俩有什么共同点。
「哇......哇......」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了。
苏二吓得躲在我身后，「村......村长......小孩哭.....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