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马凌虚马休的其他类型小说《玉拂天阙后续+完结》,由网络作家“笑波客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“哎呀!终于找到你了!”空灵子气喘如牛,站在马凌虚的身后。马凌虚闻声转身,眼角依旧挂着泪珠。“他是谁?”空灵子黑着脸问。“你是谁?”独孤问俗生硬反问。“你俩都是我的朋友。”马凌虚转悲为喜,笑道,“来,我给你俩介绍一下。”“这是独孤兄,救过我的性命。”“这是空灵子,我在崆峒道观练剑时的同门师兄,护送我回东京的好兄弟。”“好了,现在熟悉了,彼此认识一下吧!”“你好!我叫独孤问俗,世居洛阳城,在皇城宣仁门外清化坊居住。”“久仰久仰!我本寒苦之人,上崆峒入道观,只为混口饭吃,与乞丐无异。道号空灵子,没啥显赫身世,我就不再介绍家世,说来全是泪。”空灵子讨厌向人介绍自己,每介绍一次,无疑是一次自揭伤疤,让他心疼不已。见到马玄明,这种感觉更加强烈...
马凌虚闻声转身,眼角依旧挂着泪珠。
“他是谁?”空灵子黑着脸问。
“你是谁?”独孤问俗生硬反问。
“你俩都是我的朋友。”马凌虚转悲为喜,笑道,“来,我给你俩介绍一下。”
“这是独孤兄,救过我的性命。”
“这是空灵子,我在崆峒道观练剑时的同门师兄,护送我回东京的好兄弟。”
“好了,现在熟悉了,彼此认识一下吧!”
“你好!我叫独孤问俗,世居洛阳城,在皇城宣仁门外清化坊居住。”
“久仰久仰!我本寒苦之人,上崆峒入道观,只为混口饭吃,与乞丐无异。道号空灵子,没啥显赫身世,我就不再介绍家世,说来全是泪。”空灵子讨厌向人介绍自己,每介绍一次,无疑是一次自揭伤疤,让他心疼不已。
见到马玄明,这种感觉更加强烈。
在马府,空灵子已经偷偷地回顾过一次自己的身世,只是不敢对人讲。其实,他家就是军户,父亲就是汝州梁川府的府兵,在马玄明手下做事。听到马玄明与李史鱼讨论府兵,空灵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,生怕马玄明问及身世。
当时,汝州连年大旱,蝗灾又至,家庭变故,田产房产全没,无奈走上了外逃西北边境的道路。一路上,东躲西藏,饥寒交迫,父母双亡后,空灵子孤苦无依,饥寒交加,病倒在崆峒山下,师父捡回了他的性命。
这样凄苦的身世,有什么好对人介绍的?怎敢说出?
“道长谦虚了!我虽东京人,却家道中落,权势日微,不过是一个顶着旧封号借着远祖余晖混日子的破落户罢了,跟你也强不了多少。”独孤问俗谦谦道。
“你祖上是关陇豪族独孤信?”马凌虚问。
“算是吧!”独孤问俗尴尬地笑了笑。
“是就是是,不是就是不是,怎么能说算是!”马凌虚来劲儿了。
“这么跟你说吧,远祖的确是关陇八柱国之一独孤信,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我算是关陇豪族。可是,从远祖独孤信至今,已历魏周隋唐四朝,时隔200余年,独孤氏早就不是当年的豪族,而是无权无钱的破落户。”独孤问俗闪烁其词。
“瘦死骆驼比马大!独孤氏毕竟跟李唐朝廷有着藕断丝连的血缘姻亲,仅凭世居东京这一点,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,你不能算是无钱无权的破落户。”马凌虚指出。
“我家的情况,你真的不懂。其实,我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!你们好歹还能凭借诗书或者骑射,考取功名或建功边疆,我哩,哼,永无出头之日!而且是子子孙孙!”独孤问俗苦涩地笑道。
“为何?”马凌虚很诧异。
“跟你刚才一样,无法言说。”独孤问俗抬头望着北归的大雁,怅然若失地叹息道。
“你俩身世如谜,都很复杂,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,你们的祖上都来自关陇地区,也都是骑射传家。”空灵子总结道。
“空灵道长说得对!我们都是骑射传家,可是,我俩都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抛洒!”独孤问俗愤愤而说。
“真是难以理解,朝廷为何不让你们保家卫国报效国家!”空灵子义愤填膺。
“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,朝廷还限制我们商贾之人参加科考哩!”舒赋带着李史鱼也赶了过来。
“他俩是谁?”独孤问俗指着二人问马凌虚。
“一个来自河北道赵郡,一个来自淮南道广陵郡,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。”马凌虚介绍道。
“哟!稀罕!你这个不喜女红不闻诗书的刚烈女子竟然跟两个书生混在一起!”独孤问俗揶揄道。
“谁愿意跟他俩在一起!”马凌虚白了二人一眼。
“李某来自燕赵寒门,进京路上夜宿道观,遭遇歹人打劫,女侠挺身而出救了李某性命,这才相识!”李史鱼自惭形秽地说。
“舒某斗字不识几个,被家父所逼,不得不进京谋取功名。昨日,在东溪朱樱塔下闲游,偶遇风姿绰约的小娘子,满心欢喜,情不自禁举笔描画,却被她发现,追着猛打。至今,她对我依旧不肯原谅。”舒赋颇有些自知之明。
“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,我跟虚儿是朋友,最好的那种,明白吗?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儿,如若再纠缠她,小心我揍你!”独孤问俗举起斗大的拳头,威胁道。
“我没有纠缠她,只是有些仰慕!”舒赋连连摆手求饶。
“仰慕也不行!我虽一介武夫,但偏爱读书人三分,对你这不学无术却来骗取功名的商贾之子非常痛恨。”独孤问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却对着李史鱼笑容可掬地问道,“请问仁兄尊姓大名?”
“不敢当!敝人姓李名史鱼,独孤兄直呼姓名即可。”李史鱼谦谦地应道。
“我还是叫你李兄吧!”独孤问俗对李史鱼礼遇有加,“李兄在东京可有落脚之处?”
“暂居小娘子祖父家。”李史鱼坦诚道。
“哦,这多有不便。如果李兄不嫌弃,可到我家小住。我家在清化坊,皇城宣仁门近在咫尺,礼部贡院就设在那里,岂不美哉?”独孤问俗盛情邀约。
李史鱼不觉望向马凌虚,没有立即回答。
“你不需要看我,自己拿主意。”马凌虚面色冷峻。
“那我就跟随独孤兄住到清化坊吧,打扰马府多日,心中甚是惭愧!”李史鱼面露羞色。
“李兄,不是说好了,要跟我一起住在惠和客栈吗,怎么突然就变卦了?”舒赋慌了神。
“蓬生麻中,不扶而直。白沙在涅,与之俱黑。李兄跟你这种人住在一起,肯定会不思进取,也会被你拉下水。哼,你还是独享荣华富贵吧!”独孤问俗鄙夷地望着舒赋。
“......”李史鱼也似乎看出了舒赋的不靠谱,不过,既然答应了人家,就应该信守承诺。此时变卦,的确有些不太厚道,他张了张嘴,没有言语,有些惭愧。
“哼,你们都瞧不起我!商贾之子,天命难违,这能是我的错?我不喜欢读书,父亲却让我来京城游学攀附,这难道也是我的错?我......我......我不跟你们玩了!”舒赋气鼓鼓地离开天津桥,向着洛南惠和坊走去。
“舒兄,我没有瞧不起你,我只是......想离科场近一些!”李史鱼憋了半天,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。
“哼......”舒赋冷哼一声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舒赋的话语,马凌虚感同身受,望着他孤零零的身影,心中唏嘘不已,不免生出几分怜悯。
虽然她不愿嫁给舒赋,但是,她非常能理解舒赋此时此刻的心情。
他喜欢经商,不喜欢诗书,但是,却被父亲逼迫,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在书桌旁,这跟自己不喜丝竹女红却不得不研习歌舞的情形多么相像呀!哎,他虽说是一个浪荡公子,但同样也是一个没有思想自由的苦命人!
马凌虚顿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,突然觉得,舒赋好像也不再那么让人讨厌。
舒赋走后,李史鱼怯懦地走向马凌虚,惴惴地说,“大恩不言谢,马府恩情,李某铭记在心。这段时日,打扰你们了,替我向折冲大人道谢。”
“独孤兄是个仁义之士,有啥需求,直接开口便是。”马凌虚虽面容冷峻,但眼眶温湿。
李史鱼跟着独孤问俗向着天津桥北的清化坊走去,马凌虚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却不知为何,扯了一把空灵子的衣袖,远远地跟了上去。
伴着夕阳的余晖,两拨人一前一后走向皇城宣仁门方向。
“虚儿,李郎哩?”祖父见只有她和空灵子两人进屋,不觉问道。
“路上我遇到了清化坊的独孤兄,李兄应邀住进他家。”马凌虚应道。
“这样不合适吧,好像我们赶人家走似的。”马玄明咂咂嘴说。
“他自己要去。临行前,还要我向你道谢哩!”马凌虚解释道。
“师妹说的没错,的确如此!独孤兄说,他喜欢结交饱学之士,跟李兄相见恨晚,邀他入住独孤府邸。”空灵子帮腔道。
“好了,不说这个。用膳!”马玄明大手一挥,进入厅堂。
对于李史鱼和马凌虚的关系,马玄明不甚明白,至少在表面上看,没有任何问题,二人之间生硬客气,甚至有些冰冷。姑且相信他俩是玄元观偶遇。
对于独孤问俗和马凌虚的关系,马玄明可不这么认为,八年前,两人曾有过救命之恩,肯定有情感依存,那时,马凌虚还小,不懂男女之事,可如今,马凌虚亭亭玉立,成了怀春少女。独孤问俗早过了弱冠之年,如果他依然没有婚配,二人很可能会悄然走到一起。这对眼下的扬州婚约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!
更让马玄明感到害怕的是,独孤问俗与李史鱼毫无瓜葛,二人刚见面,怎么就突然来个想见恨晚,非要邀请他住进自己府邸。独孤问俗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,很明显,事情绝对不是虚儿和空灵子说得这么简单。
要么是独孤问俗心思诡秘,欺瞒了虚儿;要么是虚儿与独孤问俗珠联璧合,故意隐瞒。
这个独孤问俗,不能说讨厌,只能说不喜。原因很简单,一个跟皇室有过节的没落家族,怎能有好出路?
两害相权取其轻,为了儿子的仕途,马玄明宁愿相信前者,也不愿相信后者。不管是哪种情况,他都希望马凌虚快快上路,赶赴休宁。在洛阳多呆一天,随时就会有不测发生。
马凌虚立刻拔出宝剑,抵在那人的脖子上,“拿出来!”
“哎,小娘子,不要这么小气嘛!不就是偷偷描画了你的妆容,何至于如此激动。”那人伸手挡了挡剑锋,嘻嘻笑道。
“无耻!”马凌虚羞愤难当,连声斥骂,“我与你素味平生,谁让你画像了?”
“谁让你闯入我的视野哩!”那人强词夺理。
“小郎,看样子,你也是读书人,怎能如此不讲道理?”李史鱼仗义执言。
“嘻嘻!我呀,只能算是半个读书人,跟你比,差得远!”那人厚颜无耻地说。
“此言怎讲?”李史鱼顿觉好奇。
“我家世代经商,不缺吃穿用度,无奈,家父说,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,非要我读书考功名。他哪里知道,这功名岂能是谁想考就能考的,到了洛阳,方才知晓,在下商人子,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,要想出人头地,只能靠贵人引荐!”那人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,诉苦道,
“你们瞧瞧,你们瞧瞧,我身上哪儿有读书人的样子,心中哪儿有半点儿文思?哎,我这次进京,只图在洛阳城混吃混喝一个月,苦挨到春闱结束!”
“哎呀,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!人家李兄读书考功名正愁没有资费!”空灵子鄙夷地说,“你倒好,有钱无处花,终日花天酒地,混吃等死!这世间真不公平!”
“李兄,一看,你就是学富五车的鸿儒,要不,我供你资费,如若高中,拉在下一把,如何?”那人瞥了一眼空灵子,眼珠骨碌碌转,立刻缠住李史鱼,活像经久不遇的故友,拉着他的手不放。
“谁要你资费!”马凌虚一把打在那人的手腕上。
“哎,我跟李兄说话,哪里轮得上你插嘴!”那人毫不客气地说。
“李郎,不要跟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混在一起,会影响你的仕途!”马凌虚拉起李史鱼的胳膊,折身左拐钻进了坊间街。
“李郎别走!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哩!”那人快步追了上来。
李史鱼回头望了他一眼,哀怜地说,“我看他不像坏人,要不,我们就带上他,一起去国子监!”
马凌虚不好说什么,只好同意。
国子监设在正平坊,与孔庙比肩而居。
整个正平坊,一共有三大建筑群。西侧半坊原本是太平公主的府邸,太平公主倒台后,圣上把她的宅院赏给亲妹妹玉真公主,改造成安国女道士观。道观雕栏玉砌,奢华富贵,前庭后院,遍植花木,亭台斗拱,长虹卧波,是公主接待贵宾雅士的场所。东侧半坊是国子监和孔庙,各自占了四分之一坊。
国子监和孔庙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,四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,好不容易来到国子监门口。李史鱼伸长脖子,手脚并用地冲在前面,伫立在门口东墙的榜栏前仔细查看科举告示,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。
马凌虚木然地望着眼前的情景,左手握剑,飒爽地站着;空灵子眯着眼,乐呵呵地看着,指着前面的李史鱼轻松地笑着。那自称半个书生的家伙,随意地站在李史鱼的身后,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人群,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,似乎又有些瓜葛,显得很另类。
“师妹,你说,李兄能不能进士及第?”
“谁晓得,他千千迢迢从河北赵郡来到京城,想必,应该有些学识吧。”
“你俩不懂,李兄谈吐高雅,学识渊博,读书人的气质先天带着哩!”那人在前面看告示,竟然能听到他俩的对话,趋过来搭话。
马凌虚斜睨了他一眼,嘴角浮出一抹笑意。
那人干脆不装了,直接从人群中钻出,走到马凌虚跟前,打招呼,“哎,小娘子,你怎么老拿着一把剑?怪吓人的!”
“你管得着吗?”马凌虚瞪了他一眼,“滚开!”
“嘻嘻!你如果拿一杆长枪或者陌刀,就更加威风了。”那人毫不介意,厚颜无耻地说。
“离我远些,小心刀剑无眼,误伤了你!”马凌虚威胁道。
“不怕!如若被小娘子所杀,做鬼也风流!反正我也不是来参加科考的,让你打伤,刚好有理由回家养伤,省得在这儿百无聊赖,遭人鄙夷。”那人一脸的媚笑。
马凌虚哭笑不得,林子大了,傻鸟都有,竟然还有人找打!她不由地朝着空灵子身边靠了靠。
那人跟了过来,“哎,依我看,你俩也是不喜诗书,我们理应是同类知己!”
“谁跟你知己,滚开!”马凌虚躲到空灵子的另一侧。
“据我观察,耍枪舞剑的人,一般都不喜欢诗书。”那人侃侃而谈。
“没看出你会耍枪舞剑呀!”马凌虚讥讽道。
“我的确不会耍枪舞剑,但身手敏捷,要不,那天你们三人怎么追不上?”那人嘻嘻笑道。
“那是因为林深树密,枝桠旁出,挡住了视线,羁绊了手脚,让你侥幸逃脱。”马凌虚辩驳道。
“那是我身心活络,好不好?”那人满脸兴奋地说,“要不,我怎能驾驭舟船驰骋商海哩!”
“口气不小!”马凌虚白了他一眼。
“不骗你,我家货殖遍天下,不信,你到扬州城去问问,有谁不知道我们舒府?”那人洋洋得意地说。
扬州城?舒府?马凌虚猛然惊醒,父亲的家书上说的也是扬州城舒府,难不成,父亲就是要将我嫁给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?马凌虚不觉惊叫道,“你叫啥?”
“舒赋!”那人一脸的欣喜,调侃道,“小娘子是不是喜欢我?”
“我呸!哪个瞎眼的,会喜欢你这种浪荡公子!”马凌虚心里忐忑不安,嘴上依旧生硬。
老天呀,你造的什么孽,为啥要将我嫁给这样一个家伙!
父亲,我恨你!
马凌虚强忍许久的泪水喷薄而出,肆意地在她那粉白娇嫩的脸颊上横冲直撞。马凌虚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夺路而逃,沿着定鼎门大街一口气跑到了天津桥南,一头扎进桥头的董家酒楼,伸手抓起桌上的一碗酒,咕嘟嘟,灌了进去。
“唉唉唉,你是谁呀,为啥喝我的酒?”一名年轻男子气呼呼地站起身来。
“给你!”马凌虚看都不看,从怀里摸出一枚纹银,豪横地摔在桌上。
“你......”男子本想发作,似乎认出些什么,指着马凌虚疑惑地问道,“你是......虚儿!?”
马凌虚忙伸出衣袖,抹了一把泪水朦胧的双眼,惊叫道,“独孤兄!?”
“虚儿!你真的是虚儿!想不到,八年后,咱俩竟然在董家酒楼再次相遇!”独孤问俗语无伦次地说,“虚儿,你可曾记得,我俩相识也是在这里!”
“当然记得!”马凌虚拉着独孤问俗走出董家酒楼,来到天津桥上。
碧波荡漾的洛水,如同记忆的时光长河,载着两人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上元夜。
洛阳城是帝都,宵禁严格,城门和坊门均是闻数百鼓声而闭,闻鼓声鸡鸣而启,禁止夜行,违者杖八十,由金吾卫率领600飞骑手持伏远弩和鸣镝箭巡夜执行。
唯独正月十五上元节例外,前后一连三日,驰宵禁,全民狂欢,白天在天街上观赏百戏杂耍吃美食,夜晚变装假面看烟花迎紫姑,饮酒达旦。
洛阳城正南门曰定鼎门,皇城正南门曰端门,定鼎门到端门之间为定鼎门大街,长约8.5里,宽约140米,中高侧低,沙石铺就,两边是沟渠,沟渠两边遍植两行樱花和石榴,另有柳树、槐树和榆树,浓荫蔽日,通泉流渠,万国来朝,盛陈百戏,全城之人,流连忘返,时人称之为天街。
天街往北直达宫城正南门应天门,向南正对龙门天阙。天街北段横跨洛水修建了天桥,天桥一分为三,中间为天津桥,其北为黄道桥,其南为星津桥。
其中,天津桥最为壮观。整座桥梁全部用汉白玉架设,桥身两侧设置了护栏,桥柱采用龟背船型棱柱来减轻水流对桥身的冲击。可谓是技艺精湛,形体优美。
值得一提的是,天津桥的两端还建设了四座高达百尺的重檐四角亭,亭角飞檐斗拱,高悬四只铜铃,微风乍起,风吹铃鸣,悦耳动听,心旷神怡。
天津桥的两端是繁华喧闹的集市,平日里聚集了许多售卖酒肉和小吃的商贩,尤以董家酒楼为甚。上元节期间,桥栏上挂满彩灯,四角亭也装扮了红灯笼,桥上放飞无数的孔明灯,水面上漂浮着无穷的祈福船,南来北往的市民络绎不绝,售卖小吃和小手工的商贩摩肩接踵,东京城的节日气氛更加浓郁。
马凌虚跟随父母连同哥哥一起从歙州休宁县赶来东京祖父家赏灯,为的就是一饱眼福,瞧一瞧上元节的火热场景,感受一下京城的繁华富庶。
真可谓,乘兴而来,败兴而归。洛阳之行,竟成了母女永别的离途,在马凌虚的心中刻下了永久的伤悲。
夕阳西下,朔风猎猎,乌云压城欲坠。
西城门下,一名年轻男子正在翘首以盼。那熟悉而久违的面孔映入眼帘,马凌虚策马疾驰,扑上前去。
“虚儿,五年不见,你长高了许多,出落得越发动人。”马驭番嬉笑言说。
“哥哥休要取笑,你难道不是?”马凌虚翻身下马,诧异道,“哥哥不是在陇右?”
“对。”马驭番声似洪钟,解释说,“哥将军命我前往陇右,走到半道,思妹心切,我折转来到凤翔,只为见妹妹一面。”
“拉倒吧!你跟马休一样,分明监视我去往东京,扯什么想跟我见面!”马凌虚杏眼圆睁。
“妹妹怎能如此说话!”马驭番力辨道,“马休怎么想,我不知道。天地为证,我从鄯州来凤翔,真的是想见你一面。前年石堡城之战,你是知道的,我关山群牧兵九死一生。此去陇右,身为捉生将,我要替哥将军打前哨,自然是凶多吉少。我想见妹妹最后一面,难道有假?”
“休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。我信你了,还不行吗?”马凌虚赶紧捂住马驭番的嘴,提醒道,“吐蕃人勇猛善战,哥哥定要当心!”
马驭番微微一笑,嘴角上扬,眉宇间全是不屑,冷哼一声,道,“莫忘了当初太父给我取的名字。我呀,天生就是来驾驭吐蕃的!河湟的豌豆即将成熟,料想吐蕃必定前来打劫,哥将军要逮住机会教训这帮吐蕃贼人,断了他们的念想。这次打吐蕃,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时机。”
“哥哥莫要轻敌,王将军威震四海,迟迟不敢对吐蕃轻言战事。石堡城之战,吐蕃损失惨重,正愁没机会报仇雪恨,你们这次前往,刚好给他们一个良机,你一定要谨慎。”马凌虚再三叮嘱。
“我先过去刺探一下河湟那边的敌情,大规模征讨还要一段时日。”马驭番压低声音说。
“这就更要谨慎。你们人寡,吐蕃人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!”马凌虚甚是担心。
“虚儿何时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,有辱门风?扶风马氏骁勇善战骑射传家,世代保家卫国血溅沙场,从来就没眨巴过眼睛,顾虑过个人生死。我马驭番岂能是贪生怕死之辈?”马驭番正色道。
“好好好,你心怀天下,你是大英雄,我不该拉你后腿!”马凌虚忙安慰道,“哎,哥哥,要不,我随你一起西征吐蕃吧!”
“不行!父亲在休宁等着你哩!”马驭番断然拒绝。
“哼,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,会怜惜我,舍不得我嫁人哩!”马凌虚嘟嘴撒娇道。
“哎,不是怜惜不怜惜的问题。”马驭番愕然叹息,“这次,你怕是必须要嫁人了,父亲实在有难言之隐呀!”
“有啥难言之隐,哼,别以为我不知道,不就是想要朝廷的绯鱼袋吗?”马凌虚直言不讳地说。
“这仅仅是浅表意思。”马驭番抬望眼蹙眉远眺,“伯父跟随哥将军大破石堡城,夺得河湟大片土地,掌控吐蕃进出关中的门户,圣上大悦,旋即荣升他为河东长史,何等荣光!而父亲同为关陇武士,同为扶风马氏,却偏居江南小县十余年,依然是一名小小的县尉,你可知晓父亲这些年来有多么郁闷吗?他在太父和伯父面前始终抬不起头,直不起腰!”
“那是他的事儿,与我何干!”马凌虚冷言道。
“上元夜那件事已经过去八年,父亲悔不当初,每每提及母亲,总是涕泪交加。虚儿,你早该释怀了吧!”马驭番劝说道。
“哼!悔不当初?怎就迫不及待地另结新欢?谁信!”马凌虚冷笑道。
“哎......怎么跟你说哩!”马驭番颇感无奈,“不论如何,他终究是我们的父亲,他如果高升,对你我绝对没有坏处,对吧?”
“对!他贪恋权贵,我不反对。总不能拿我的婚姻做交易吧!”马凌虚嗤之以鼻。
“捐建宫观,岂非易事?没有百万之巨,难博公主欢心,咱家的情况,你又不是不知,你让父亲何处筹钱?”马驭番振振有词地说。
“总不能拿我去换钱吧!”马凌虚杏眼圆睁,“我不管,反正我不嫁!”
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听说,舒家是扬州大盐商,你嫁过去,吃穿用度不愁,不能算委屈你。”马驭番晓之以理。
“哼,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!”马凌虚生气地跑开了,马驭番赶紧追上去。
只能在凤翔城停留一宿,第二天一大早,兄妹俩在城西长亭惜别,马驭番将妹妹送到舟船上,突然击橹悲鸣道,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探虎穴兮入蛟宫,仰天呼气兮成白虹。”
马凌虚悲从心生,泣泪不绝,早忘了昨晚的不快。
留关山遭拒,征吐蕃不许,马凌虚郁闷至极,不得不踏上东去的行程。
兰舟催发,顺渭水而下,飘然至长安。
“有吃有喝有船坐,真是爽呆了!这趟护花之行真值!”空灵子没心没肺,笑得合不拢嘴。
“去,我都烦死了!你还护花使者,谁让你保护了?”马凌虚嗤笑一声。
“哼,要不是师祖说,我还懒得去!”空灵子将脸瞥向一边。
“不想去,现在就回。你赶紧走!”马凌虚使劲推了他一把。
“哎,你这个没良心的,我给你保驾护航,还不领情。我走了,谁给你当牛做马?”空灵子拍了拍怀中的包袱,佯装生气道。
“噗嗤!”马凌虚笑了,一脸的灿烂,指着前方不远处巍峨雄伟的长安城,对空灵子说,“想不想到长安城一饱眼福?”
“真的?”空灵子嚯的站起身来,差点儿弄翻舟船,“昨日求你不允,今日却自己提出来,为何?”
“还不是你凡心未了,尘事萦绕,今日,本小姐开恩,以示犒赏。”马凌虚应道。
“得了吧,你能有如此好心?还不是,眼见着东京越来越近,怕被人逼婚,故意拖延时间,赖着不走吧!”空灵子揶揄道。
“那行,你不想去,拉倒,我还怕花钱哩!”马凌虚将脸一沉,望向碧波荡漾的渭河水。
“谁说我不想啦!我想!”空灵子活蹦乱跳,活像一个小孩子,“我无牵无挂无欲无求,瞧一下京城繁华,难道也是奢望吗?”
“走啦!下船!”马凌虚猛地在后背推了他一把,空灵子一个踉跄,差点儿栽进河里。不等舟船靠岸停稳,两人急不可耐地飞身上岸。
长安城,空灵子没来过,马凌虚却轻车熟路,带着他一路狂奔,从金光门入,直奔西市。
西市是西域各国使节和客商来到长安的第一落脚点,里面商铺酒肆林立,还有西域各国的杂耍,热闹非凡。
两人兜兜转转,吃了麻饼吃炊饼,尝了甄糕吃麻花。在人群中瞎走乱逛,忽然被美妙的丝竹之声吸引,情不自禁地向着西北隅一座搭建在如意湖畔的露天舞台奔去。
湖内千帆竞争,载满江南物资的宝船络绎不绝。台上歌舞升平,胡旋舞快如闪电,特有的抖肩动作,彰显着西域人的身手矫健,平添了几分优美。
柘枝舞轻盈洒脱,水袖纷飞,衣袂腾起,那独具特色的柳腰仰望,团扇拂面,眉目传情,让每一个前来观赏的人无不为之怦然心动。
最为震撼的还是那波斯人的吐火表演了,一个身材魁梧虬髯横生的男人手持熊熊火炬,在舞台中央来回疾步,突然驻足扎下马步,来个气运丹田,将手中火苗吸允口中,对着围观群众猛地喷出,人群吓得四散纷飞,尖叫声不绝于耳。
空灵子目不斜视,一动不动,仿佛看呆了,喝醉般的鼓掌。
“各位看官,打赏喽!有钱给钱,没钱捧场。”中场暂停,有人鸣锣而行,手里端着一只粗瓷大碗,踯躅而行,讨要赏钱,眼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游弋,突然就盯上了空灵子身上的包袱。
“看官,行行好,打个赏钱吧!”那人站在空灵子跟前,仿佛苍蝇盯上了蜂蜜,不愿移动半步。
“没钱!”正当空灵子要从身上摸钱出来,马凌虚看都不看,斜睨了那人一眼,脱口而出。
“你这人怎么这样!不仅自己吝啬抠索,还要管别人打赏!我们游走江湖卖艺为生,不就为讨口饭吃?”说着,那人竟然伸手探入囊中,轻松地取出了藏入包袱的那包碎银。
“杂胡,给我!”马凌虚一把攥住那人粗壮的手腕,厉声断喝道。
“我要是不给哩!”胡人嘴角轻浮着笑意,摆出一副欠扁的架势。
马凌虚一个扫腿,力压千钧,排山倒海,趁着那人倒地的瞬间,猛地伸手出去,快如闪电,夺回那包碎银。
“打人啦!快来人呀!”那人猝不及防,屁股着地,狠狠地摔在青石地面上,大声呼叫。
须臾之间,冲出数名彪形大汉,将马凌虚和空灵子团团围住,宛如一群鬣狗。
马凌虚双肩环抱在胸前,环视着来人。空灵子吓得魂飞魄散,瑟瑟发抖,喋喋不休地说,“师妹,他们人多势众,咱们还是逃吧!”
“没看,四周都是人家的人,咱们往哪儿逃?”马凌虚镇定自若。
“那可咋办呀!”空灵子差点儿哭出来。
“瞧你那点出息,还想保护我!”马凌虚紧握剑身,怒目而视,“大唐土地,天子脚下,岂容贼人横行!”
“贱婢,赶紧掏钱,否则,休怪老子无礼!”为首一人怒喝道。
“强盗!卑鄙!”马凌虚吐了那人一脸,“自己说好了,有钱给钱,没钱捧场。竟然强行索要。”
那人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,呵呵讪笑道,“我是说了,有钱给钱,没钱捧场。关键是你有钱呀,凭啥不给!”
“把钱给了你们这种人,等同喂狗。姑奶奶即便有钱也不给你,怎么着,难不成你们还想来抢?!”马凌虚一脸的鄙夷。
“不给是吧,敬酒不吃吃罚酒!兄弟们,跟我上,收拾这个臭婆娘!”那人大喝一声,带头扑了上来。
马凌虚处之不惊,当那人慢慢逼近时,猛地从腰间抽出拂尘,对准他的脖颈就是狠狠地一抽。浮尘散开如同根根钢丝,触及皮肤,立显道道血痕。那人哎哟一声惨叫,一头栽倒在地上。
突如其来的这一幕,吓坏了其他人,一个个畏首畏脑踟蹰不前。
“他妈的,都给老子上!”那人从地上爬起来,振臂一呼,招呼道。
率先走上前的是一对虎背熊腰的家伙,剃着光头,耳垂上吊着两只大铜环。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,准备左右夹击马凌虚。当他们近身时,马凌虚猛地抽身闪到一边,两人扑空,竟然抓伤了彼此。
二人恼羞成怒,回过神来,再次扑向马凌虚。谁知,马凌虚脚尖点地,凌空飞起,来个白鹤亮翅,竟然站在大铜环的肩头,正在用凌厉的目光俯瞰着他俩。二人吓得撒腿就跑,马凌虚顺势一跃而下,稳稳地落在地上。
两人自知遇到高手,不敢继续恋战,只好灰溜溜地败下阵来。
如同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猫戏老鼠,围观者喝醉般鼓起了掌。
这情景,伤害性不大,侮辱性极强,为首那人恼羞成怒,大喝一声,“给我一起上!”
一群手持器械的胡人呼啦啦将两人围在中央暴打,马凌虚本不想闹大,无法脱身,只好拔出宝剑迎战,剑锋出鞘,寒气逼人,所到之处,鲜血必出。一炷香功夫,这些彪形大汉身上脸上全都挂了彩,哀嚎声此起彼伏,东倒西歪溃不成军。
马凌虚趁机拉了空灵子,快速地逃遁而去。
天宝十载孟春。
朔风劲吹,江河冰封,雪大如拳,罗织天地,遮蔽浅绿。
一支数十人的飞骑从长安驶来,穿潼关,望风陵,踏着琼浆玉碎,溅起百丈冰雪,惊飞万千乌鹊,疾驰在崤函驿道上,向着东京洛阳城遮蔽而去。
马队在甘棠驿休整补给,为首一人飞身下马,大步流星地来到中军马下,“禀告父王,前面就是石壕,从这里分两路可达东京。请问,我们是沿涧水东行还是南下洛水东进?”
“愚蠢!难道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?祆教祠在东城建春门内,当然走洛水入城。”马上一人,身材魁梧,肥硕彪悍,掷地有声地应道。
“是!”年轻才俊虽低眉俯首,但面容冷峻,起身之际特意将凌厉的目光射向了高高在上的父亲,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。他猛地转身,喝令大军道,“出发,永宁县三乡驿!”
翌日清晨,洛阳会节坊祆教祠。
一座重檐歇山式建筑赫然矗立在庭院中央,平面呈凸字,面阔五间,进深三间,周设回廊,庙门正对院门。
楼高两层,上层为乐楼,居中供奉着深目高鼻半人半鸟的祆神阿胡拉·玛兹达,祆神两边分置大象、神牛、猛虎和牧羊犬;下层为神坛,正中为一个高台,火坛之巅是一个熠熠生辉的银盆,内置松柏檀木,噼啪作响,喷射着冲天火苗,弥漫着芳香气息,整个厅堂温暖如春,营造着异域神秘氛围。
祆神楼外,安庆绪甲胄在身,带领全副武装的将士列阵于祆神庙的两边,安禄山满脸肃穆地在神道上款步走过,来到祭坛前,绕行三圈,口中念念有词:神佑粟特,兵强马壮,金伴皓月,万事顺遂。
祭坛四周站满了虬髯横生的粟特人、突厥人、契丹人和奚人,其中也夹杂着少数几个汉人,他们不一例外地盯着安禄山的手,竖着耳朵尽力地捕捉着他接下来的寥寥数语。
“破契丹,献奚王,圣人大悦。特核准,礼部郎高尚为行军司马,户部郎严庄知留后事,大理寺张通儒为留后判官......”
厅堂内外面面相觑笑语盈盈,皆道,“谢王爷恩赏,臣下愿肝脑涂地,誓死效忠,听命差遣。”
“哈哈哈......”安禄山扬了扬手中那一叠空白待填的敕牒和告身,仰天大笑,笑声充盈在祆神庙内,回荡在祆教祠上空,久久不愿散去。
“金星伴月,光耀冀州,利我燕赵,此乃大吉也!”高尚朗声道。
“哈哈哈......”众人仰天大笑。
“王爷,当下唯余群牧监一职,千秋功业唾手可得。”严庄趋步上前,耳语道。
安禄山眉头紧蹙,“严郎吉言,本王这就去北城走访马折冲玄明。”
他阔步出祆教祠,飞身上马,正欲前往洛北思恭坊,突然,天色暗淡下来,且越来越暗,众人大惊:“天狗食日!”
安禄山仰望天空,眼睛直直地盯着,看那黑团扫过日面,惊恐万分,“怎么回事?”
恰在此时,童谣飘然入耳:“燕燕飞上天,天上女儿铺白毡,毡上有千钱。”
安禄山闻之大怒,责令严庄道,“妖言来自何处?速查!”
“是!”严庄颔首领命。
皇城宣仁门外大街左二思恭坊。
东溪款款流过,夹岸遍植朱樱。溪边花圃,牡丹含丹喷薄欲出,看样子,不出月余,应该就能含苞怒放,娇艳欲滴惊艳世人。
坊内十字街北街东侧,马府彩灯高悬,笑声朗朗,年韵未去,呈现出一派新春祥和。
中庭客堂,马玄明夫妇神采飞扬,端坐在案几正中,东侧是长子马承光夫妇,西侧是次子马光谦夫妇,南侧是孙子马驭狄和马驭番。
推杯换盏之间,觥筹交错之际,话题自然就扯到马承光身上。
“石堡城之战,承光随哥将军横刀立马,斩杀吐蕃兵将无数,铸就赫赫战功,得到朝廷嘉奖,旋即升任河东长史。光谦,你要见贤思齐,早日封侯荫子!”老父马玄明叮嘱道。
“谨遵父亲大人教诲!”马光谦面红耳赤,无地自容。
“哈哈哈......只要你们马氏父子跟随我安某,还愁什么封侯荫子?”
忽闻门外传来爽朗笑声,安禄山迈着六亲不认目空一切的步伐绕过前院影壁,直冲中庭花厅而来。
“王爷前来,有失远迎,罪过罪过!”马氏族人齐刷刷起身,对着安禄山施礼道。
“哎!吾乃胡人,不拘礼数,何罪之有?快快平身!”安禄山声似洪钟。
安禄山和马玄明居中就坐,马承光和马光谦兄弟侍陪,马驭狄和马驭番欲随女眷离去。
“两位小郎留步!”安禄山伸手制止,“小郎子器宇不凡,风华正茂,此乃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。”
“多谢王爷赏识!”马驭狄和马驭番异口同声,落座下位。
“王爷此行何意?”马玄明平静如水地问。
“马氏一族世居关陇,西御吐蕃,北防突厥,为关中屏蔽戎狄,朝之重臣,安某十分敬仰!”安禄山侃侃而谈。
“我扶风马氏,世代尚武,除了骑射牧马荣军报国,找不到他事可做,此乃臣之本分,不值得王爷夸赞。”马玄明谦谦而言。
“如今,圣上开元天宝盛世,海内承平日久,自石堡城之战后,哥将军乏善可陈,而幽云之地,奚人、契丹和室韦多有滋扰,正是马氏族人荣立军功报效国家的好时机。”安禄山望了一眼马驭番和马驭狄,将目光锁定在马承光的脸上。
“多谢王爷美意。不过,朝廷已经对我等草民有所安排,还望王爷谅解。”马玄明婉拒。
“世人皆知,自天宝始,军府早已虚空,折冲大人何必困守汝州?两位贤侄,一个河东长史,一个休宁县尉,岂甘虎落平川受人差遣?还有两位小郎......”
不等安禄山说完,马玄明立刻打断他的话,“身为朝廷命官,自然要听从圣人差遣,哪敢凭个人好恶自选去处?我马氏一族自安天命,各守其位,忠君报国,岂能首鼠两端,遭圣上猜忌,还望王爷谅解。”
安禄山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敕牒,摔在案几,嚯然起身,怒道,“折冲大人是怕本王空口说大话吧!我安某有的是敕牒和告身,圣上已经恩准,无需吏部和礼部铨选。”
马玄明瞥了一眼敕牒,心中大惊。那红色的印章,无声地告诉他,敕牒真实无疑,只需填署姓名即可。
他干咳一声,恭恭敬敬地对着安禄山施礼道,“王爷军功赫赫,深得圣人荣宠,马某不敢生疑。只是马某谨小慎微,心无大志。还望王爷恕罪!”
“你就算了,总得为两位贤侄和后生想想吧?”安禄山不愿放弃,“现关山牧监一职尚有空缺,我安某想请两位小郎子过去,不知折冲大人意下如何?”
“关山不是有马休充任牧监吗?”马玄明诧异。
“马休可以像他的前任一样高升他处!”安禄山意味深长地笑了。
“两位小郎尚无寸功,充任牧监,何以服众。不妥不妥!”马玄明捋着胡须,望向门外。
“哼,本王为你马氏一族着想,你却五次三番拒我好意。告辞!”安禄山目眦俱裂,愤而起身,抓起敕牒,揣进怀中,大步流星,迈出马府,绝尘而去。
“王爷慢走!”马玄明坐着不动,马承光忙替父亲送出院门。而后,折身回来,失落地望着马光谦,对父亲说,
“安禄山军功至伟,大破契丹和奚,敬献奚王于朝廷,获封东平郡王,风光无限,巴结者众,只要我马家纳其幕府帐下,不日即可飞黄腾达。父亲大人耻于与之结交斜封,但光谦和两个小郎确要进步。为何与东平王交恶?”
“安禄山表面憨厚实则狡黠,侍宠而骄,权倾朝野,暗自拉拢关陇武士,培植个人势力,野心昭然若揭。如果依附,只恐引火烧身后患无穷。”马玄明微蹙双眉,望向明净蓝天上那朵舒展舒缓的白云,思忖良久,叹息道,“扶风马氏,骑射传家,上报朝廷,下慰黎民,此乃人间正道也。小郎如若上行,边镇军功尚可,至于光谦,为父倒是想起一件事。”
“何事?小儿愚钝,请阿耶明示。”马光谦两眼放光。
马玄明端起茶碗,抿了一口,放回案几,嚯然起身,指向北侧天际,“怀州。”
“怀州?”马光谦惊愕不解。
马承光眨巴着眼睛,略微思索后,揣测道,“阿耶说的莫不是玉真公主的灵都观?”
马光谦瞪大眼睛,若有所思。
马玄明不置可语,轻轻地捋着花白胡须。
马承光顿悟,疾步走到弟弟跟前,“据我所知,公主正在王屋山修建仙宫道院,此地据洛阳不过百余里。你若有心,捐建一二,公主必定大悦,还愁什么仕途梗阻?”
“谨记父兄指点。”马光谦心领神会,暗自起意,仿佛看到了前面的光明坦途在向他招手。
突然,阴霾从脑际浮现,原本明亮的双眸,一下子暗淡下来,马光谦顿时大脑一片空白,徒留下“捐建”二字。
公主金枝玉叶,乃当今圣上胞妹,获恩宠无数,东西二京均有道宫。灵都观本是圣人御赐敕造,雕梁画栋自不必说。仅凭自己那微薄俸禄,要想博取公主一笑,谈何容易?
入职休宁县尉,小吏十余载,恪尽职守,屡破奇案,多有建树,然苟活于山野,获利甚微,金银细软积攒近无,拿什么来捐建宫观房舍!
向父兄伸手,羞赧难言,此事唯有自己解决。
俗话说,马不吃夜草不肥,人不得外财不富!
独木难支,必须借助他人,方能促成此好事,马光谦突然想起那个三番五次前来拜访的扬州富商舒恪,忆起那个正在崆峒山修行的女儿马凌虚,一条两全其美的锦囊妙计在心中喷薄欲出臻善臻美,脸上顿时灿烂起来,他大步流星地迈出中庭,竟把身后那个衣着金丝牡丹襦裙的娇夫人忘到了脑后。
沉默良久,舒恪走近马凌虚,干咳一声,和颜悦色地安慰道,“虚儿,委屈你了,赋儿做得不对!是我们管教无方,才生出这等逆子!你大人大量,暂且饶恕他这一次!我向你保证,他绝对不敢有下次!”
“嗯!”马凌虚应了一声,转身向着东院走去。
“瞧她这副德行!哪里像一个贤妻良母,完全就是一个骂街泼妇!我们舒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,怎么娶回这样一个儿媳!以后,这日子还怎么过!”见马凌虚走了,舒夫人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。
丫环梅儿跟着垂泪,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眼角。
“哭什么哭!都给我闭嘴!”舒恪阴沉着脸,咆哮道。
“明明是那个贱人不对,你不去吼她,反倒冲我发火!哪个有能耐的男人,会像你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儿!”舒夫人泣不成声地控诉道。
舒恪恼羞成怒,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。
舒夫人哭得更厉害了,一边哭,一边骂,“你个没良心的,我为你生儿育女,你却帮外人打我!你就是个窝囊废!”
舒恪被她搞得焦头烂额,毫无办法。一顿足,一甩袖,指着舒夫人,抖了抖手,颤噎道,“我怎么娶了你这个不明事理的女人!哎,糊涂!”一转身,钻进书房,紧闭屋门,仰天平躺在床上,盯着屋顶的房梁发呆。
见父亲离去,舒赋赶紧从地上爬起,坐在母亲身边,母子俩相拥而泣。
“母亲,对不起!孩儿不好,连累了你!”舒赋自责道。
“赋儿,阿娘不怪你!”舒夫人为儿子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。
“母亲,孩儿错了!再也不敢了!”舒赋保证道。
“其实,你也没有多大的错!哪个豪门大户没有三妻四妾?你只不过去了烟雨巷的花楼几次,犯的着如此大动干戈不依不饶的!”舒夫人泪水涟涟,恨恨地说“赋儿,不要怨恨你父亲,他也是无可奈何!都怪那个小贱人!”
“母亲,你等着瞧!看我非把这个贱人休了不可!”
“赋儿,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!”舒夫人大惊失色,“我刚才不过是几句气话!”
“啥......气话?”舒赋瞪大眼睛。
“难道你还不明白?你之所以迎娶马氏,还不是为咱们舒家找个靠山?”舒夫人提醒道。
“我就是不明白!我们在扬州,他父亲在休宁,隔着千儿八百里,一个小小的县令,能给我们舒家遮风挡雨?为何要怕他!”舒赋嚷嚷道。
“嘘!”舒夫人赶紧捂住他的嘴,用手指了指书房,“小心让你父亲听到,又该生气了!”
舒夫人让梅儿跑去医馆请万医师,亲自搀扶着舒赋,一瘸一拐地向着案几旁挪移等候。
一袋烟功夫,万医师登临舒府,为舒赋涂抹了金疮药膏,开具了调养药方。
舒夫人一直候在身边,心疼地看着,不停地问东问西,生怕伤及筋骨。听万医师说,儿子没有大碍,方才放心,从内室取出些许银两,打赏了他,打发管家邵兴送出院门外。
舒夫人折身步入书房。
听到动静,舒恪慌忙扯了一把被角,胡乱盖在身上,紧闭双眼,侧身向内。
“郎君!”舒夫人怯怯地推了一把舒恪。
“......”舒恪充耳不闻。
“郎君,你醒醒!”舒夫人锲而不舍。
“......”舒恪置之不理,鼻息间甚至有些许均匀的呼吸声。
装睡之人,岂能叫醒?
舒夫人将身上的锦袍脱下,盖在舒恪的身上,准备离去。
“慢着!”舒恪动了恻隐之心,低声问道,“你想说啥?”
舒夫人赶紧转身,浅浅地坐在舒恪的身边。
“赋儿不明事理,难道你也糊涂?”舒恪从床上坐起身来。
“郎君,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舒家!但是,你这样纵容她,总有一天,她会蹬鼻子上脸,骑到我们脖颈上拉屎撒尿!到时,后悔都来不及了!”舒夫人危言耸听道。
“这个,不用你管,我自有分寸!一个丫头片子,翻不了天!”舒恪目光凶狠言语坚定。
既然如此,那还有什么好说的,舒夫人悻悻离去,一副霜打的茄子。
看来,让夫君替自己出气,完全没有指望!可是,一想到马凌虚的嚣张跋扈和目中无人,舒夫人就恨得牙根疼!这口恶气,横亘在胸中,不出不行。
在返回花厅的路上,一个歹毒的计划在舒夫人的心中氤氲而生。
种不好麦子是一季子,娶不好媳妇是一辈子!
新媳妇上门,调教要三年。更何况,马凌虚嫁进舒府一年出头!
哼!不信,我就拿不下她这个小贱人!
“梅儿,搀扶少爷回房歇息!”舒夫人意味深长地说。
“是,夫人!”梅儿急忙起身,小心翼翼地将舒赋搀起来,向着花厅东侧走去。”
舒夫人见状,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,眉梢向着一侧挑了挑,幽幽地说,“不是东边,是后边!”
梅儿心领神会,欣喜若狂,搀扶着舒赋向后院走去。
舒府一共五个院落,舒恪夫妇俩居住在中庭,管家、账房、护院和家丁们居住在前院,丫鬟和仆人们居住在后院,舒赋小夫妻居住在东院,西院是小花园,建的有亭台楼榭,蓄的有湖泊池沼,种的有翠竹金桂。
掌灯时分,马凌虚吩咐道,“萍儿,你过去看看,少爷怎么还不回房?”
“是!”萍儿应声而出。
“慢着!”马凌虚一声断喝追出门外,“不用去!随便他,爱回不回!整日在外面吃喝嫖赌,难道还长本事了?让我请他回房不成?”
萍儿刚走出几步,只好折转回来。
主仆三人吃了厨娘送来的饭菜后,乳母带着女儿去了偏房歇息,萍儿从东院北侧的一个廊道,去往后院走。
刚走近廊道拐角,一个娇嗔的话语飘然入耳,“还早着哩,不要急着回嘛!人家想你!”
“回去晚了,那个母夜叉又该兴风作浪了!”
“你是舒府大少爷,怕她作甚!”
“不说了,不说了!赶明儿,我再来看你!”萍儿赶紧躲在一棵月桂树下,看着舒赋颠着身猫着脚走进东院。
萍儿心中“咯噔”一下,心中暗想,少爷怎么会从后院回来?莫非......
想到此,萍儿绕过月桂,加快脚步向着后院冲锋。
很不巧,前脚刚跨进院门,就听到“吱呀”一声的关门声,环顾整个院子,除了阴暗昏沉,就是死一般的静寂。
萍儿悻悻然回到自己房间睡去。
第二天,早饭后,舒赋出了门,萍儿便将昨晚所见告诉了主人,马凌虚惊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,“你仔细留意,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小蹄子!”
“是!”萍儿应声道。
阳春三月,柳条依依,馨香阵阵,嫩茶吐露着芬芳,黄莺操练着笑语,马凌虚神情饱满地走在前面,萍儿陪伴左右,乳母怀抱莲儿紧随其后,一路欢声笑语地向着城西长春湖走去。
长春湖原是蜀冈山间溪水汇流在一起形成的一条时展时舒的河流,蜿蜒在城西,宽窄不一,远远望去,活像一条随风飞舞的绸带。
两岸翠竹夹岸,桃李争艳,时值暮春,桃花盛开,粉红色的花瓣宛如雨下,纷纷扬扬,洒落河面,将长春湖装扮成一个充满情调的童话世界。
谁家女儿不怀春?
长春湖畔那醉人的秀色,早就撩拨着马凌虚春情荡漾,只是受襁褓中女儿的羁绊,更因夫婿花天酒地而心绪纷乱,数次想要前往,游兴却消磨殆尽。
舒赋走后,马凌虚向婆婆提出要到长春湖游玩,舒夫人不假思索就答应了。
闻说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,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许多愁。
暖风吹皱一池春水,将蓝天白云揉碎成斑驳陆离的星光,洒满小船四周。
马凌虚望着长春湖上成双成对的鸳鸯,满眼惆怅,满心虚空。
一丝不详的预感浮现脑际,一个唐突的念想萦绕心头,她不动声色地对萍儿说,“速速靠岸,打道回府。”
萍儿不敢多问,不由得加快了划桨的速度,将小船泊在一棵弯腰柳树下。拴紧缆绳,搀扶马凌虚上岸。
“萍儿,你去烟雨巷看看,凡事要小心。”马凌虚叮嘱道,转身又吩咐乳母张蕙兰说,“你把莲儿交给我,速速回府,到后院瞧瞧。”
两人早就看出马凌虚心神不宁,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,分头向着目标方向奔去。只留下马凌虚一人怀抱莲儿矗立在长春湖畔。她站立良久,心绪依旧难以平复,搭乘一顶轿子,向城中浣纱坊赶去。
进入府门,没有看到萍儿,马凌虚顿时觉察到了异样。乳母张蕙兰远远地望着她,目光闪烁,快速躲向一边,眼睛的余光不停地瞄向后院。
马凌虚心领神会,将莲儿塞进乳母怀中,趁机对着她耳语道,“速速去中庭请老爷来!”不由地血脉喷张,步伐加快,绕过影壁,穿过东院月门,从廊道直奔后院而去。